《梦》

梦是一种意识状态,其脑神经科学机理是休眠中大脑的选择性激活,其推力是情感显露和超联想活动:在梦中诸如焦虑、恐惧、喜悦的情感得以显现,并在对要素层层递进的联想中作为主轴推动梦的进展,时而伴随着场景跳跃。我们的大脑努力解释这些混乱的画面,尝试冠以因果和逻辑,最终呈现出亦真亦幻的梦境。

黑泽明的《梦》就是一部这样的电影,共分为八个独立的篇章:太阳雨、桃园、暴风雪、隧道、鸦、红色富士山、鬼泣、水车村。看似风马牛不相及,但贯穿他们的主轴同梦一样,是导演本人强烈的情感:在对“东方”电影的探索和对现代文明的反思中,他如何一步步走向绝望。

风格上,《梦》是一部用东方美学理念构筑的影片,不论是使用的符号元素,还是叙事结构和模式,故事间两两对应,构成“阴”和“阳”的互补关系:第一梦中让”我“身陷险境的狐狸婚礼和最后一梦中的寿终正寝老人的喜葬;“桃园”中净化环境、重现桃园美景的桃魂和“红色富士山”中在核爆中燃烧的富士山;“暴风雪”中作为“力動風”的雪灵和“鬼泣”中的“砕動風”——在核爆废土中鬼面人心的长角恶鬼。这些故事中的颜色、打光、元素也一一对应白雪和焦土、昏暗的隧道和画中鲜艳的桥、巨大的太阳和微弱的炊火。在细节的阴阳辩证中产生的和谐之上,黑泽明还使用了日本传统能剧“序破急”的叙述框架“序”对应与神的相遇、“破”“急”则是与活人和恶鬼,八个梦境不仅在主题上对照能剧的排布,每个梦中徐徐展开、到紧张、再到”我“逃离梦境的推进也遵循相同的结构。但导演在采用传统配乐、舞蹈和仪式等艺术形式的基础上,也巧妙地融入现代元素,例如在“暴风雪”中,登山镐的敲击声就被用作能剧中昭示神明降临的笛声。在这样东西方、传统和现代的融合上。《梦》的美学调合出更高层次的和谐。

但《梦》不只是一种”炫技“的奇观,或是黑泽明卖弄自己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和了解。每个梦中都嵌入导演个人强烈的情感,有对现代技术和其无孔不入(核爆的隐喻)的焦虑和恐惧,对童年终结、家园不再(桃林的隐喻)的失落,也有认识到必然承受的决绝(太阳雨)和难以挽救他人的绝望(鬼泣)。在由强烈情感主导的梦境中,黑泽明对东方电影美学的探索和现代社会的批判得以铰接,让我们深入其内心,看到他的努力、挣扎和绝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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